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93章 大祭鼎前夜
    栉风沐雪,白饵急匆匆地赶回了山洞。行至洞口时,整颗心跳得更加厉害,她停下步子,有些迟疑。

    心想又该如何去让那些难民尽可能地原谅张井春呢功德无量大殿前的沸反盈天忽然涌入脑海,这不禁让她再一次陷入迟疑。

    初入洞口,她长睫轻抬,只见小阿弥孤零零地坐在石壁下,她顿生惊讶,走进去问“小阿弥你怎么在这呢”

    “白姑娘”见到白饵,小阿弥旋即跳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往洞外看了一眼,询问“住持他”

    白饵轻松一笑,回道“你放心吧你们的住持他没事,明天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小阿弥眸色忽亮,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黯然,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白饵朝远处看了看,担心地问“大家现在情绪如何还好吧”

    小阿弥朝其一望,慢慢道“半个时辰前,与你同行的那位男施主闯入山洞来询问你的下落,我同他将山洞里发生的事彻头彻尾地讲了一遍。”

    “将离”白饵想起了什么。

    “他本要就此离开,但当时山洞里闹得厉害,他突然又折了回来,在山洞里喊了一句,说了些话后,难民们的情绪才彻底平静下来。然后他就走了。”

    听此,白饵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将离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

    “白姑娘。”见白姑娘整个人有些发怔,小阿弥忍不住叫唤“白姑娘”

    “好。”她怔怔回过神,炙热的眼神从难民安然的面容上移向小阿弥,笑着道“你说。”

    小阿弥疲惫地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一脸惆怅地问“白姑娘,你说住持他究竟去哪了呢”

    白饵也坐了下来,凑近小阿弥,展手掩唇悄咪咪地说“他去给咱们找粮食啦”

    “真哒”小阿弥忍不住叫了出来,朝里探探,猛然意识到什么,收敛地说“这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吃的了,再也不用挨饿了”

    见小阿弥露出了难得的笑,白饵心中也格外得开心,眼神漫不经心飘到洞外,自顾自地念叨着“还好他张井春还有点良心,偷了钱却没有把钱花掉”

    那到底是救命的钱,若真被他花掉了,那这一山洞的人可就真的走到绝路了唉

    她的声音很小声,融在风中有些模糊,但小阿弥却听出了什么。他抑制住内心膨胀的喜悦,语调有些哀戚地说道“其实,住持他也并非旁人说的那般不济”

    白饵不禁看向小阿弥,耐心地听着。

    “别人都说他自私自利,贪财好色,说他不配当住持,但住持内心的苦楚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他只是不愿认真地活而已说句惭愧的话,佛门虽是清净之地,但耍心机的事也时有发生,很多事他都看得清楚,但有时候,他明明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还是会将错就错,因为他不屑于那些争斗,他只想随性活着,活得窝囊似乎成了他余生所追求的。但看似窝囊的住持,总在关键时刻,显露真性情。”

    “玄德大师圆寂那段时间,外寺的人隔三差五便带人来金明寺闹,不仅如此,金明寺自己人也吵得不开可交,个个都想着趁火打劫,唯恐天下不乱,那时住持表面上不作声,但心里却气得牙痒痒,最后还是他略施巧计,将那些外寺的人赶跑了,也把自己的人给镇住了,但至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缘由。”

    “我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十一年前,那时山贼颇是猖狂,打家劫舍还不算,连偷带抢一路抢到了金明寺,那个时候,正逢玄德大师外出,山贼半夜横行霸道潜入寺里,守寺的人胆子小,不敢声张,全寺上下吓得躲得远远的,看着寺里珍贵的东西一点点被抢去,没有人敢出去反抗,他们都怕山贼手里的刀,只有住持他靠着装疯卖傻的手段与山贼斗智斗勇,才把山贼赶跑。”

    那个时候他还小,吓得可不轻呢,现在想想都觉着后怕。

    “还有一次是,不知道哪一年,总之是金明寺一年中,哦不,应该说是秦淮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开春祭鼎。金明寺每年都协助朝廷派来的官员负责祭鼎的相关事宜,每年这个时候,金明寺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有一年,负责保管圣上盛秦淮净水的玉盏的僧人,一不小心把玉盏给打碎了,全寺愁眉不展,束手无策,面对全寺遭屠的危机,唯独住持他笑呵呵的,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等圣上欲取玉盏盛水注入八方大鼎时,他不慌不忙跑到圣上前头说,昨天夜里,功德无量大殿里千手观音娘娘的一根指头忽然断了,插有杨柳的羊脂玉净瓶失了依托,发生了一些倾斜,导致柳枝下垂。他当即大呼,草木欣欣向荣,民生蒸蒸日上,如今柳枝发生异象,怕是不好的征兆。只怕是菩萨怪罪了,他谏言圣上不妨手捧净水,往八方大鼎中注水,菩萨感知到圣上祭鼎的虔诚,自然不会再怪罪,同时圣上手捧净水,方显圣上为百姓亲力亲为的美誉,是百姓之福。圣上听后,龙颜大悦,也听取了住持的做法。玉盏风波这才惊险度过。”

    小阿弥轻叹了一口气,不禁为此捏了一把汗。

    白饵听得入神,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好像有一支狼毫,凭空勾勒出了张井春那高大伟岸的身形,她痴痴地望着,眼里满是崇拜

    “白姑娘,白姑娘”见白姑娘目光呆滞,嘴角流笑,小阿弥不禁好奇问“你还在听吗”

    “我在”她回过神,眉心一拧,纳闷道“他既然做了这么多好事,寺里的人干嘛还嘲笑他,欺负他”

    “首先,住持犯的错多如牛毛,做的好事却是凤毛麟角。”小阿弥解释。

    “但,但瑕不掩瑜的呀”白饵一个激动,纳闷。

    “那要是他自己想掩或是别人想掩呢”小阿弥抿了抿唇角,有些无奈道“住持他所认为的锦囊妙计向来不走寻常路,俗称,旁门左道,小伎俩,鬼把戏。没多少人在意的。玄德大师也是个奇怪的人,他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但对住持的褒奖并不多。别的小僧立了功劳,各种嘉奖赞颂,独住持回回以冷淡收场。”

    “你是想说,玄德大师他偏心么”白饵打趣地问。

    “不敢不敢罪过罪过”发现自己着实有些失态了,小阿弥旋即坐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忏悔道。

    白饵却巧笑嫣然,感叹道“他呀,的确是偏心而且这心呀,偏得可厉害了呢足以让那些尚在寺中的僧人眼红一辈子”

    被白姑娘一语吓得着实有些胆颤,小阿弥不敢造次,状似小鸡啄米般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保护一个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或独当一面,或静默无声,总归,细细想来,也觉着肃然可敬。

    明媚的火光下,她不禁垂眸浅笑。

    三千九百八十八,三千九百八十九,三千九百九十。

    当最后一滴水滴声悄然落下,周遭的一切开始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粗粗浅浅的气息声。

    水滴声滴完了,外面差不多也要进入深夜了。

    入不入夜他倒无所谓,只是都这个点了,这气氛冷清得未免有些过于反常。

    一种不安的思绪,如薄薄的冷气,悄然漫上心扉。

    只听得“噗通”一声骤响,好像有什么突然掉入了水中,声音不算太轻,但很流畅。

    他可以很明显感受到,有两滴水渍飞到了他的手背上,冰凉凉的,像悄然落下的雪花晕开淡淡清冷。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船桨不紧不慢地划开波浪,动作很柔和,声音听着也很平淡,让人方才紧着的心忽然放松下来。

    他知道,那是水蛇出洞了。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时缓时止,动作的发出者应该有所迟疑,不,那更像是在试探。

    那个人不是漠沧无忌。

    他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靠在铁笼上,闭着眼睛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铁笼莫约五步的地方,此后那个人身上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发出。

    他骤然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眼眸似一支穿云箭瞬间穿破层层黑暗与桎梏,往心中的目标刺去。

    奈何所见仍旧太过黑暗,他只能隐约看见那人模糊的身影八尺之躯,黑袍,微胖,身子有些倾斜。

    他越发确定,那个人一定不是漠沧无忌

    他站立起来,沉声喊道“你是谁”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塞住,声音有些沙哑。

    不可理解的是,那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冰雕。

    “将火把给本宫燃起来”他上前一步,厉声命令道“本宫命令你将火把给本宫燃起来”

    “嚓”火把亮了

    一抹绚烂的火光像天边微微出现的一颗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他一双凄清的双眸被照得熠熠生光,似皎皎星子浮出云端,孤独在他瞳孔中点点涣散。

    只是那抹光亮转瞬即逝,他唇角勾起,“是你”

    沧狼颤巍巍地举起火把,脖子几乎要缩进领口,小眼欲抬起,却匮乏勇气,瑟瑟回答“是是是我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漠沧无忌呢”他面若冰山,双目迸射寒星,皱着眉问道。

    只见沧狼不疾不徐将火把安置好,然后提着手中的食盒行至牢笼前,蹲下身子准备将食盒启开。

    对沧狼裸的冒犯忍无可忍,他当即训斥一声“本宫问你漠沧无忌呢”

    初见,终归心有余悸,靠近,却也相形见绌。

    “太子殿下,您别急呀,咱们该走的步数还是要走一下的。”沧狼平静地劝慰道,开始忙碌摆盘,“奴才第一次来,也算是新手,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些,等这时间久了,奴才把路子都摸熟了,自然就好了。”

    闻言,他眉毛拧成一团,赫然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漠沧无忌他是死了不成需要你来探望本宫”

    “啧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不吉利”沧狼紧着神色,不得淡定,又轻叹一口气“太子殿下,您就盼点我家王爷的好吧毕竟,这对您不是什么坏事。”

    “不吉利”

    漠沧无忌作恶多端,骂他的人不计其数,他还会在乎这点口水么今日怎么就突然不吉利了呢

    他锁着冷唇,越发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他被关入这个地方,漠沧无忌每天都按时来送吃食,有时虽晚了些,但却从未缺席,这些天,他唯一见过的人,便只有漠沧无忌。

    而今沧狼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警惕的余光里,沧狼已经起了身,漫不经心地在牢笼附近打着转转,一对小眼忽闪忽闪的,就跟在探索宝藏似地。

    “嘿呀,这居然还有水蜘蛛啊”

    石壁上燃烧着的火把散着赤红的光,将一方黑黑绿绿的潭水照得光怪陆离。

    沧狼临近深潭,童心未泯似地,探出脑袋,痴痴地观察着一行水蜘蛛的去向。

    忽然,一条黑不溜秋且有些扭曲的东西浮出水面,纤细的舌头吐露,嘶嘶作响,两颗宝石般的眼珠子,盯了又盯。

    “啊天啊那是什么”沧狼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逃到太子跟前,惊慌不已“蛇有蛇嘛呀有蛇啊啊啊啊”

    水蛇似乎受不了强烈的光,脑袋无力地砸入了水中,激起一层涟漪,深绿色的水潭逐渐恢复了平静,唯有一截黑黑的东西缓缓往下沉。

    漠沧无痕收回视线,不禁冷哼一声“你少在本宫面前耍滑头要作,滚回你的昌王府作去”

    “奴才是真的怕蛇呀谁小时候还没有点怕的精怪是不”沧狼咽了口气,惊魂未定地说着,此时整个背脊都湿透了。

    他靠在牢笼上,不敢再看后面一眼,只是胆颤地问“殿下,那东西走了没”

    漠沧无痕无可奈何,冷眉横扫,不再视他一眼,咬牙切齿之声隐隐传来。

    见此,沧狼小心往后去探,得见波平如镜,这才拍拍胸脯,认真地吐了几口气,整个人就像被人挖了肾那般,虚弱无比。

    想想太子一个人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无时无刻不得防着这些瘆人的东西,也挺可怜的,换做是他,他估计早就吓得呆痴了。

    他抬抬眼,看了看太子,太子此时虽落魄到极致,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却犹使人害怕。

    沧狼一边顺着气,一边聊“殿下,你且再忍耐几日,最多三日,等我家王爷明日弑君成功,他定会给你换个好点的地方的。”

    闻言,石破天惊他惊变的眸光颓然扫向沧狼,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明日天子携百官登山祭鼎,我家王爷准备在祭鼎时包围百官,挟天子以令诸侯也”

    沧狼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搔首弄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他静默地朝笼外望去,天地死一般寂静

    物沉,遁于无形;焰涨,万物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