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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雨花台前夕:玉簪有泪
    “陛下陛下”

    听到邱公公的声音,漠沧皇睁了眼,只见公公正执着拂尘候在一旁。

    他下意识地朝殿中看了看。

    珠帘两侧,两盏落地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铜镜般的地面,倒映着一席若有似无的帘影。

    偌大的轩辕殿,静谧如斯。

    “陛下,您怎么了”见君主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邱内官担忧地问。见君主欲起,他旋即上前将之慢慢扶起,并拉了榻上的毯子小心伺候着。

    漠沧皇先是随意地摇了摇头,接着询问“有何事吗”

    一番妥帖后,邱内官便退到一旁,回道“回禀陛下,眼下时间紧张,明日庆国大典上用不用傀儡太子一事,也该做个决断了。”

    漠沧皇捏了捏额角,锁着眉思忖了片刻,问道“几时了”

    “陛下,酉时未过,戌时将至。”

    “再等等吧”

    时间吃紧,本是刻不容缓,邱公公本想再做督促,但看到君主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

    即便等到来自聚龙城最后一批狼卫的搜查结果又能如何最后只不过是徒增忧伤,日后在心里多增一份绝望。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便沉下了头没再说话。

    此时,殿中进来了一个小奴才。

    “陛下,簪玉司那边已把大典上太子要佩戴的新玉簪给送过来了”

    听此,只教邱内官心跳漏跳了一拍,他先是下意识地瞥了瞥君主,窥其肃然之色,又急急走下去,朝那小奴才使眼色,督促他赶紧退出去。

    那小奴才诧然地扬起指头扒了扒唇,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抱着簪盒离开,上头,忽然传来。

    “呈上来吧”

    小奴才顿时一脸失色地看了看邱内官

    邱内官忍不住小声责备“你个蠢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点眼力见么”

    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小奴才耷拉着脑袋,有些小沮丧。

    无可奈何,邱内官只好拿了小奴才手中的簪盒,呈到了君主面前,心里惴惴不安的。

    白玉簪子,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宛若游龙,烛火下,更显熠熠生光。

    见玉簪,如见太子。

    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玉簪的轮廓却愈见模糊。

    “极好”他认真地点了头,蓦然抬眼,吩咐“传令,簪玉司赏银千两”

    下头的小奴才一听,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当即匍在地上拜了又拜,见邱内官一个催促的眼神飞了下来,便急急退了出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不一会儿,轩辕殿便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漠沧皇斜躺在榻上,盯着那玉簪,不知过去了多久,寂寂之中,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皱着眉头,问向邱公公“公公可有听到什么”

    邱内官狐疑了片刻,回“回陛下,老奴未曾听到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像是有人在唱歌你听”漠沧皇忽然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不是昨日那歌女在金殿上唱的么”邱内官有些困顿,抬起头朝殿外看了一眼,道“应该是芙蓉玉暖宫的歌女在为明日的庆国大典做准备吧”

    漠沧皇并未注意到邱内官说了什么,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漠沧皇族想要得到的东西,只会紧紧攥在手中,从来都不会远远观望。痕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儿臣承蒙父皇厚爱,拥有着父皇赐予儿臣的一切,无尽恩宠感激不尽,并不敢有其他奢求。”

    “痕儿若是缺什么,定要告诉父皇。”

    “陛下,您怎么了”邱内官一旁担忧。

    “那歌女唱的没错,知我者,谓我心头,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两眼空洞,一字一句地念。

    “这十八年来,朕给他的宫中用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赏赐给他的奇珍异宝充斥整个东宫,给他加封的头衔已经到了无衔可加的地步,可朕始终都在问他同一句话,痕儿,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不缺,是朕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朕从来都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朕一直以为,给他滔天的权贵,他就能得到一世的快乐,但,朕错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下,滔天的权贵之下,他并没有真正感到快乐。”

    “朕曾问过他,痕儿为何总是喜欢戴着面具呢他只是告诉朕,父皇,痕儿喜欢戴面具,这样更显太子之威,更显痕儿的与众不同。可现在想想,才知,他是骗朕的”

    “谁不渴望坦坦荡荡地活着,谁不渴望活得真实,活得自在,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人喜欢一直戴着面具活着,痕儿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戴面具。他只是不想让旁人,让朕,看到他真实的样子。这十八年来,无论作为皇子还是臣子,他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也从未忤逆过朕,别人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漠沧太子,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扮演好太子这个角色,不惜将真实的自己藏在面具之下,把完美无缺的太子留在了面具之外,留在了世人的眼中,留在朕的心中这十八年来,朕看到的,竟然都是他费尽心思的伪装”

    “可笑的是,每隔一阵子,朕还遣簪玉司为他精心打造好每一副面具,当做礼物赠予他到头来,他的面具,原是朕,亲手为他戴上的而他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朕的赠予他从不拒绝朕,更多的是不想让朕失望。而朕总是一次次地夸赞他,懂事,孝顺,却不知”

    “却不知,这一切,都并非是他真正所喜。太子从来都是喜朕所喜,而朕却从未忧他所忧是朕害了太子是朕一步步将他逼上了谋逆的道路都是朕”

    话至深处,邱内官见君主不断捶着胸口,一副无尽的内疚与自责的样子,直教他老泪纵横。

    “陛下”

    漠沧皇埋头于膝上,将手中的玉簪抓得更紧

    昏黄的烛火中,华发如霜。

    玉簪何故垂泪料想,玉簪也多情。

    邱内官从未见过君主这般模样。

    冰冷的轩窗外,各种绚烂的光彩,交织在如瀑的雪影之中,分外迷人。

    在这深深的宫墙之外,欢声笑语,渐渐浓烈。

    这雪,好像也独爱夜的这份沉重,夜愈深,这雪,便下得愈是尽兴。

    两扇逼仄的宫墙下,几个小小的身影簇拥在一起,美好的光,越来越亮。

    “慢些,慢些,别给弄破了”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先别说了,我好紧张呀”

    “噗哈哈哈她居然还发抖”

    “哎呀你们好烦呀”

    “好了好了嘘”

    “诶飞起来了飞起了”

    “啊啊啊真的飞起来了耶”

    “快快快快许愿”

    “唔”

    “小云子,你先说,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或者或者是三天一顿也好”

    “额”

    “小木子,你说。”

    “我嘛,我希望,三天前我在辛者库的后院偷偷种的花,不要被嬷嬷发现,还有还有,我也希望它能早些开花”

    “你这什么心愿啊,比我的还烂”

    “我怎么了嘛哪里烂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小安子,你说。”

    “嗯我希望,早日出宫。”

    “唉”

    “你们一个个,头都给我抬起来听我说我阿毛,期盼,风人全都死光光咱们仇族人生生不息噁你们干嘛噁”

    “阿毛你不要命啦”

    “你们小点声啊”

    “哎呀你们看,天灯掉下来了。”

    “啊”

    “小云子都怪你选的什么破地方嘛,这里这么窄,天灯哪里飞得上天嘛”

    “能找着地方就不错了,管事的叶公公下了令,宫中不准庆除夕,风人看得可严了”

    “唉散了吧散了吧”

    温煮水坐在墙下,听着墙外那渐渐熄灭的声音,苍眉不禁一皱,漫不经心地提起了雪中的小烧壶,将之凑到嘴边,撮了一小口,眼里仿佛散着一片热气。

    那漫天的雪花,飘飘落落,落得到处都是,那宫墙上的雪越铺越长,越垒越高

    他又是一笑,皱纹条条,似干涸的沟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

    一树树雪梅凌寒而开,弯弯曲曲的枝桠挨着一扇红墙,越爬越高,最后在墙尖尖处露了个头,恰好是含苞待放的一朵。

    “嘶这上面好冷呀这大冷天的,来这干啥”

    刚登上房檐,一股泼天的寒气便侵袭了全身,白饵抱着臂膀,将身子缩得更紧,直到身后那件厚厚的披风贴到胸前,所有的寒冷一时间都消散了。

    “今天是除夕,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庆祝的吗怎么你忘了”将离站到她身边,慢慢问。

    她思绪一凝,冗长的目光缓缓拉向远处,大雪深处,秦淮的部分轮廓渐渐变得模糊。

    但仍旧可以看见,稀稀疏疏的天灯,慢慢浮现,有的起于柳叶渡口,有的起于乌衣巷,有的飘在了朱雀街的上空,有的,则被风雪埋没在了树影里

    “白饵,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马上就要到秦淮的除夕了,虽然今年的除夕与往年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但幸好还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今年的除夕,当时极好的。”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和二弟便是你的家人。我你的大哥,二弟你的二哥,咱们三就是一家人啦”

    “我没忘。”,,,